唐末,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割据江淮,与汴州朱温、吴越钱镠、南楚马殷等相邻,打成一片,有来有往。杨行密治理江南,劝耕促农,轻徭薄赋,算得上一方明君。杨行密的长子杨渥,时任宣州观察使,名声就差了很多。二代目出生时,父亲已经打下了一片江山,坐享其成。无从体会创业的艰辛,没有筚路蓝缕的淬炼,看到是花团锦簇,旁人的奉承和笑脸,做事情自然总是随着自己心意。杨渥亦如是,奢华放纵,饮酒任性,每天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,以击球为乐。公元905年九月,杨行密病重,派遣节度判官周隐去宣州,召回杨渥。周隐为人耿直,说,杨渥品行不端,不是能够守住家业的人,您的其他儿子都还小,控制不了各位将领。庐州刺史刘威一直跟着您,忠心耿耿,不如让他暂领军府事务,等您的孩子们大了,再转授给他们。周隐没有坏心,讲的是内心真实想法。
杨行密只是生病了,还没有失智,瞪着周隐,一直不说话。左右牙指挥使徐温、张颢对杨行密说,您亲赴箭石,出生入死,好不容易创下的基业,自然是留着子孙,怎能让别人占有呢。
杨行密这才说,我死也瞑目了。某日,大家都来探病。走之前,杨行密目光示意幕僚严可求留下来。帐内只余二人,严可求问杨行密,您如果不测,该如何善后?杨行密说,我让周隐去召回杨渥,长子不至,我是不会死的。严可求去周隐那里打听进度,周隐不见,召回杨渥的牒文也没送出去,就扔在桌上。周隐很实在,你不听我的,那我也不听你的。严可求自行取走牒文,派使者送去宣州。一个月后,杨渥回到广陵。没几日,父亲病逝,杨渥承继为淮南节度使、东南诸道行营都统,兼侍中、弘农郡王。杨渥掌权后,立刻杀死了周隐。杨渥仍在丧期,却日夜饮酒,行欢作乐,点燃巨大的蜡烛,用来夜间击球,一支蜡烛花费数万钱。心血来潮时,自己一个人骑马外出,四处游荡,随从们都不知他去了那里。张颢、徐温等人苦苦劝谏,杨渥怒道,你们觉得我不中用,为什么不杀了我,自己上位做节度使呢?杨渥精心挑选了一群壮士,作为亲兵,称作东院马军。
又将军队大洗牌,关键位置都安插自己的亲信。亲信们仗势专权,横行霸道,各种欺凌折辱功臣旧人。新主继位没多长时间,将领们嗅到了浓烈的不详气息。张颢、徐温决定动手自救,先解决掉杨渥的外围势力。指挥使朱思勍、范思从、陈璠是杨渥的心腹,从宣州带回了广陵。张颢、徐温将他们派到江西前线,又以图谋叛变为由,当地杀了三人。杨渥听说这事,暴怒,嚷嚷着要杀掉张颢、徐温。图穷匕见,张颢、徐温也就丝毫不耽搁,率领二百牙兵,冲进节度使府。杨渥说,你们真的要杀我吗?张颢、徐温回答说,不敢,只是您身边小人太多,我们要清君侧。言罢,将杨渥亲信数十人尽数捕获,一一陈述罪状,当场用铁棍打死。趁机,又杀死了多位与张颢、徐温日常不和的将领。此后,淮南军政大权尽归二人。杨渥不甘心,还在作着各种努力,想挽回败局。
张颢、徐温共谋,决定杀死杨渥,瓜分淮南,向朱温称臣投降。几日后,张颢指使党羽纪祥刺死杨渥。次日,张颢在节度使庭院里召见所有官吏,夹道内堂里人影绰绰,暗藏无数刀斧手。张颢对大家说,杨渥不幸得病暴亡,淮南不可无主,那么应该谁来主持呢?问了三次,没人答复,现场陷入死一样的寂静。张颢以为有人会呼应,推举他上位,但大家知道他弑君,心头都不服气,喑喑无声。张颢还是欠缺政治手段,应该提前布置些心腹,站起来振臂一呼,除了明公您,还有谁能担此大事?气氛闹起来,说不定事情就成了。没人搭茬,张颢很尴尬,也很恼火。眼看张颢要发飙,拔刀子出来用强,严可求站了出来。严可求此时的身份是节度使府幕僚,并无朝廷品秩,出谋划策的师爷宾客。
严可求走到张颢身前,耳语道,淮南疆域很大,节度府事务繁多,当然非您主持不可。但今天要想定下这事,就太急了。张颢说,怎么就太急了呢?严可求回答,刘威、陶雅、李遇、李简这些人,都是地方大员,跟您平起平坐的人物,您今天自立为主,这些人会乖乖做您的下属么?不如立幼主,您来辅佐他,徐徐图之,诸将谁敢不听从!吴镇南节度使刘威,歙州观察使陶雅,宣州观察使李遇,常州刺史李简,都是跟着杨行密打江山的旧将,个个实力不俗。张颢想了想,半天不说话,觉得严可求在理,心里开始动摇。严可求闪身走到角落,躲开众人的目光,飞快地写了一张纸条,塞进袖子。然后,招呼大家入内堂,向新的节度使祝贺。
众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,六神无主间跟着一起去了。到了节度使住宅,严可求掏出一纸诏令,跪在地上开始宣读,说是杨行密夫人史氏的告喻。先王创业艰苦,嗣王不幸病逝,按照次序,应该是次子杨隆演继位,诸将不要辜负杨氏,须好生辅佐新主。张颢很沮丧,暗地里松了口气,自己虽未拿到,但也没有便宜他人。史氏的旨意合法合理,众将领无从指摘,杨隆演顺理成章地成了淮南新主。事后,副都统朱瑾跑去跟严可求说,我十六岁开始打仗,尸山血海里趟过来,再大的场面我都没怕过。
今天这事,我真是怕了,处理不好,就是人头滚滚,血流成河啊。我看您面对张颢,毫无惧色,轻松应对,化险为夷,这才知道我是匹夫之勇,跟您差远了,以后我就把您当亲哥哥来侍奉。张颢委任徐温为浙西观察使,驻守润州。严可求劝徐温说,您不能出去,您一走,张颢一定把杀死君王的罪名扣您头上。徐温大惊,说,那该怎么办?严可求说,张颢这人刚愎自用,多疑怕事,我来为您处理这事情。严可求跑去找张颢,说,听说您要将徐温调到外地,外面到处都是流言,说您要夺他兵权,把他杀死在外地,搞得人心惶惶的。
张颢赶紧分辩道,是徐温自己想去,不是我的意思,可事情已经这样,怎么办?严可求说,好办,我来搞定。翌日,严可求带着张颢来拜访徐温,故意责问徐温说,幼主初立,事情很多,大家都快忙不过来了,你怎么能跑到外地偷懒呢?徐温谢罪说,是我错了,我再也不敢独断独行!故而,徐温留在了广陵,没有去润州。过了很久,张颢咂摸出滋味来,知道被严可求给忽悠了。这小子心向着徐温,又能说会道,狡诈多端,可不能再留着,于是派人去行刺。
白刃加身,严可求自知无从逃脱,请求刺客说,让我给府主杨隆演留份遗表,作为诀别。刺客同意了,严可求面色如常,奋笔疾书。刺客能识文断字,严可求一边写,他一边读,读着读着,神情变得肃穆起来。说,您是旷世大才,言辞恳切,字字千钧,我不忍心杀您。然后,胡乱抢了些东西回去复命,说,没有抓到严可求,他家里无人。张颢勃然大怒,说,我想要的是严可求的首级,不是什么财物!徐温与严可求商议,要杀死张颢。
严可求说,左监门卫将军钟泰章是合适人选,得让他参加。徐温派心腹跟钟泰章密谈,钟泰章愿意加入,找来死士三十人,歃血为盟。某日清晨,钟泰章带着死士冲入左、右牙指挥使厅,把张颢及亲信全数斩首。张颢伏诛,徐温开始揭露他杀死杨渥的罪行,并将刺杀者纪祥车裂。当初,徐温和张颢商量杀死杨渥,徐温说,咱们一人出一半兵力,配合起来无法同心,不如只用一边的人。您是大哥,您歇着,让我带人去干。
张颢担心徐温抢了功绩,不同意,徐温便说,那只能用您的士兵了。张颢杀杨渥,用的都是自己的人。旁人不知二人有过密谋,都以为是张颢独自下手。杨隆演任命徐温为左、右牙都指挥使,军府事务都取决于他。此后,徐温控制淮南二十多年,侍奉杨隆演、杨溥二代国主,是吴国的实际统治者。他对内力行善政,对外结好吴越,“休兵息民,三十余州民乐业者二十余年”。
公元927年,徐温病逝,养子徐知诰继任其权位。八年后,徐知诰受封齐王,恢复本名李昪。又二年后,杨溥禅位于李昪,杨吴亡,南唐立。从吴到南唐,凡五十五年,文化昌盛,经济繁荣。五代十国的乱世里,大体保全了江南百姓免受荼毒。张颢夺权的那个夜晚,险象环生,一触即发。幸亏严可求挺身而出,缓和了僵局。以及,随后的各种谋划,江南逐步平稳,不至刀兵四起,这才有了百姓五十多年的安宁。严可求的力挽狂澜,功莫大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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