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王小毛
1
马飞扬和朋友们喝得正开心的时候,隔壁桌忽然响起一声浑厚的国骂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两个油头腆肚的男人扭打在一起,并互相问候对方的母亲。
马飞扬笑着说了句“卧槽”,干脆抓起一把瓜子转过身去,专心看热闹。
互殴双雄显然都喝高了,一个赛一个的脸红脖子粗,肢体往来也因为动作笨拙而显得有些可乐。
因为有同行伙伴拉架,俩人其实也没怎么打起来,但桌上的盘盘碗碗被扫落不少,等到大堂经理张小樱赶过来时,场面已变得十分狼藉。
张小樱是马飞扬的亲老婆,正因为有这一层关系,马飞扬和朋友们只要聚餐就会来这里捧场。
看到自家老婆穿着制服工作的漂亮模样,马飞扬隔空送了个wink,被一脸正气的张小樱瞪了回来。
张小樱就这样,守规矩、老套,对待工作向来一丝不苟。
她来到当事桌前,微笑着向被拉开的两个人劝道:“二位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好好谈,别伤了和气。”
两个男人谁也没理谁,旁边一位衣着低调的女士开口说道:“张经理,你赶紧收拾下吧。现在有没有空出来的包房?如果有的话,给我们换包房。”
张小樱回头,笑容瞬间绽开:“李总!原来是您呐?您怎么没预约包房呢?”
李总摆摆手:“本来今天没打算过来,我妹妹非说想吃你家的菜。那俩人都是我亲戚,喝多了耍酒疯,没事儿,不用理,你先帮我腾一间包房吧。”
张小樱面露难色:“李总,实在抱歉,包房全满了,一时半会儿恐怕没有空的。”
李总面露不悦:“哎呀行了,那你麻溜儿收拾一下。”
2
张小樱连连应声,转身去找服务员,看了一圈,发现当前整个大堂里就自己一个闲人,为免客人不高兴,她撸起衬衫袖子打扫起来。
她先用手将掉落地上的杂物一一捡拾起来,有碎酒瓶、杂粮包、摔断的羹匙,还有一些黏黏糊糊粘了汤汁的餐巾纸团……
将固体物捡干净以后,为了避免影响其他客人就餐,她从边柜里掏出一包湿巾,蹲下来擦地面。
马飞扬看到这一幕,心中十分不爽,有几个男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婆在外面如此卑躬屈膝、当牛做马、强颜欢笑?
朋友了解他为人,见他面色不悦,笑着说道:“嫂子这工作挺辛苦的,什么逼样的人都能碰到。我一看到那俩货就想起我大领导和小领导,妈的,他们平时闹翻,差不多就这么折腾我们,职场人真难啊。”
本是一套圆场劝慰的话,但马飞扬听到耳朵里,就像被戳了肺窝子一样,腾地站了起来。
朋友赶紧拦住他:“你干啥呢?嫂子在工作呢。”
马飞扬稍稍冷静下来,结果,下一秒,他看到那个发话的李总抱怨:“你俩坐不住就各自滚回家,吵架就吵架,摔什么东西啊,看看把我鞋崩的,全是油点子!我一会儿还要见客人,怎么办?”
说话间,她把脚伸出去,提溜着裤腿左看右看,一直蹲着擦地的张小樱见状,递过去一张湿巾:“李总,您擦擦吧。”
李总拧着眉头,小声嘟囔:“唉,算了,我腰椎间盘突出刚好,不敢弯腰,一会儿去隔壁商场买双新的吧。”
张小樱闻言,毫不犹豫地伸手将李总的鞋面擦干净了。
那一刻,马飞扬感觉自己要炸了。
蹲地上给客人收拾烂摊子的人是张小樱,给女老总擦鞋的人也是张小樱,但马飞扬就是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成了全场瞩目的窝囊废。
天啊,徒手给别人擦鞋,这算是人格羞辱了吧?张小樱是他老婆,那么,她当众受辱和自己当众受辱有什么区别?
尤其是他的朋友都在场,见到这一幕,他们会怎么想?
别的想法马飞扬都可以不在乎,唯独不能接受的是:马飞扬也太菜鸡了,看自己老婆受欺负,连个屁都不敢放!
3
马飞扬大步走过去,一把拉起张小樱,唬着脸说道:“你干什么呢?那么多服务员,轮得到你这个经理做这些事?”
张小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:“大家都在忙,就我有空,我不做谁做?我们做餐饮的没分那么清,忙起来领导下属都得端盘子。”
马飞扬:“那你给她擦鞋干什么?你们饭店就这么贱啊,胡搅蛮缠不讲理的顾客也算上帝吗?”
李总闻言,口气不悦:“这个小兄弟说的是什么话?谁胡搅蛮缠不讲理了?”
张小樱扯了扯马飞扬的衣袖,示意他闭嘴,但马飞扬的意气被激发,根本刹不住,他扒拉掉张小樱的手,迎着李总开始阴阳怪气:“公共场合,你们打架摔盘子,大家都是来花钱吃饭的?你凭什么影响我们啊?”
张小樱吼道:“马飞扬你闭嘴!”
围观的食客越来越多,马飞扬也越来越上头,他甩开张小樱再次搭上来的手,说道:“现在都什么年代了,还有人仗着自己是顾客的身份强迫服务人员给擦鞋,要不要脸啊?”
李总气得直哆嗦,张小樱大声解释:“李总腰椎间盘突出,不能弯腰,所以我才顺手帮忙擦了一下,你能不能吃你的饭,别给我惹事!”
马飞扬没想到还有这层隐情,一时有些无措,但气势已经架起来了,他不是那种能够自己爬下来服软的主儿。
僵持之际,一同来的那几个朋友过来说和:“都是误会误会,行了,马飞扬你喝多了,别发疯,嫂子我们带他回去。”
张小樱看着被众人拖走的马飞扬依然梗着脖子,扶额无语,感觉心好累。
李总那顿饭,张小樱给打了五折,一路陪笑道歉才将人送出门。
她以为此事就此翻篇,没想到,次日晨,她刚到饭店,就被老板喊了去。
一进办公室,老板冷若冰霜地说道:“李总和我们解除了合作协议,以后她公司所有的宴请、内部活动和大型会议活动,都不在我们这儿办了,估计以后她也不会让朋友、亲戚来咱们饭店。”
张小樱如遭重击,一时失语。
老板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,骂道:“现在餐饮行业多难做你不知道啊?那么大一尊佛你不给我好好供着,你他妈还让你老公去骂她?合着你就是个领工资的,所以不把我死活放在心上呗?我也不妨告诉你,没了李总这个大客户,你们所有人的奖金都得少发,你自己掂量着办吧。”
4
奖金少发的消息很快传遍饭店上下,原先那些夸赞马飞扬“护妻狂魔”的服务员,这下全都哑了声。
不涉及个人利益,闹翻天了那都不算事;一旦损害真金白银,马飞扬在大家心里就是个棒槌,而张小樱就是个害人精。
很快,张小樱就感受到了同事们异常的态度。
忙时他们不再积极听取张小樱的工作安排,闲时也不再围着张小樱聊天。张小樱有想过示好去博得大家的原谅,她曾自掏腰包给所有员工点了奶茶,但无人领情。
一杯奶茶十几块钱而已,他们损失的可是成千上万。
而服务员里新的中心人物出现后,张小樱更是直接被架空,她无力改变现状,不得不提出辞职。
手续办好后,她带着个人物品仓惶地回了家。
马飞扬当时正在看电视,见她这模样,大大咧咧地说道:“辞职就辞职呗,有什么大不了的。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。那破工作,又累工资也不高,不干也罢!”
张小樱心情低沉地整理东西:“我在那里做了五年,我拿的是高于同行业平均水平的工资。”
马飞扬:“哎呀,行了,反正也辞了,想开点吧,人得往前看。”
张小樱停下手上的动作,呆呆地看着远处。
许久,她叹了口气,说道:“马飞扬,我求你一件事,你以后能不能成熟点?”
马飞扬这才感知到她的情绪,很不是心思,自嘲地笑笑:“我又怎么了?我哪里不成熟了?你辞职心情不好我能理解,但能不能不往别的地方扯?这样很伤感情的我跟你说。”
张小樱语气有些凌厉:“马飞扬,你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!你自己想想,给我惹过多少不必要的麻烦?”
马飞扬瞪着眼睛:“我给你惹什么麻烦了?”
话说到这份儿上,张小樱闭了闭眼睛,干脆一一细数。
5
他们原本在一家公司共事,因为公司不允许内部员工恋爱,他们只好谈地下情。
本来一切都好好的,后来有个比较执着的客户想追求张小樱,张小樱明确拒绝仍不起作用,她再三保证会解决好这件事,但马飞扬还是在客户再次追过来的时候,直接亮明身份。
那场华丽自曝在公司上下引起热议,马飞扬像个勇士一样,为了爱情奋不顾身,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光时刻。但轰轰烈烈的话题冷却后,领导找他二人谈话,明确要劝退一个,马飞扬的职位更有前途,张小樱最终付出了失业的代价。
次年,两人举办婚礼。
张小樱来自单亲家庭,当年她的爸爸婚内出轨,因此她对爸爸一直有怨气。但出于不想在新同事面前曝光太多隐私,以及将一切程序简单化的考虑,她决定在致敬父母的环节让爸爸上台走个过场,但被马飞扬拒绝了。
事后,她的同事、马飞扬的亲戚都曾在闲聊时提及此事,张小樱不得不费唇舌一遍又一遍地解释。她表面云淡风轻,实则每解释一次,都不得不回忆一遍当年的痛苦。
如此种种,不知有多少桩。
每一次马飞扬“好心”为她出头,都会让她陷入新的绝境。
马飞扬听完张小樱的话,不可置信:“我真没想到,你竟然会这么想!张小樱,我做的那些事,那一件不是为了让你痛快?你总是妥协,总是迁就别人,总是委屈自己,你何必活得这么憋屈?站起来好好做个人对你来说很难吗?”
张小樱笑容苦涩,欲言又止,想了想,艰难说道:“马飞扬,你有没有想过,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不管不顾地活着?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啊!”
马飞扬:“哈?我是没想过。张小樱,你太不知好歹了!我护着你,你不领情就算了,反倒还怪我。行,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,我懒得跟你掰扯。”
家里气压低沉,马飞扬从不忍受这些,他简单收拾几件衣服,跑回爸妈家住了。
再就没回来,甚至连电话也没打一个。
张小樱顾不上伤悲春秋,到处投简历、面试,在一家连锁快餐厅找到新工作的时候,她恍然,自己与马飞扬冷战已有一个月。
张小樱有一些绝望,她对这段婚姻关系好像没什么办法,也没什么期待。
她很清楚,其他情侣冷战可能是为了冷静,等待谈和的契机。但马飞扬不是这样,他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妥协让步的人,他跑回爸妈家里住,单纯是觉得自己没必要为张小樱提供一点点情绪价值。
他看不惯张小樱示好、卑微,自己更不会这样做,哪怕对方是他的老婆,哪怕这样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。
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那种做事会考虑后果的人。
6
张小樱的心在工作稳定后慢慢沉下来,独自熬过许多不眠夜之后,她做出一个决定——和马飞扬离婚。
两个人终于结束冷战,为了离婚。
马飞扬听完张小樱的诉求,笑得很洒脱:“离就离呗,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,这年头谁离不开谁啊。”
张小樱点点头:“你说得对。”她依然是谦恭的、温柔的,明明是平等地谈离婚,依然搞得好像在和甲方谈生意一样。
空气安静了几秒,马飞扬忽然爆发,狠狠说道:“张小樱你有病吧?因为那么点破事就离婚?除了我,这世上能有谁为你出头?你跟我离婚,就等着以后后悔去吧!”
张小樱无奈地看着马飞扬,叹了口气:“那就谢谢你这些年为我出气。马飞扬,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人可以一辈子不用向别人示好,不用卑微地活着,如果你可以一辈子如此,那是你的幸运。但如果你若因此希望别人像你一样,甚至去阻止你身边的人示好、卑微,那是你的无能。你不管不顾砸烂我的盘,事后哪次帮我拼上了?你到底是为了让我痛快还是让你自己痛快?”
马飞扬愣住,而后笑道:“得了吧,说那些没用的干啥啊,你想离就离。”
张小樱:“行,你没问题就行。”
马飞扬狠狠地灌了一杯水,随后将水杯重重墩在桌上:“张小樱你就窝窝囊囊地活着吧,以后再找个窝窝囊囊的男人。”
张小樱认真考虑:“要是再找,我就找一个能屈能伸的男人。虽然他可能没你幸运,但他心理比你健康。他能共情别人,也能体谅别人的苦处,更清楚自己能力有限,不能安事就绝不惹事。”
说完,张小樱起身离去,留下抓狂的、愤怒的、狰狞的马飞扬。
尽管他的心已经塌陷了,但他的身段依然高挺,死死不肯低下。
他张了张口,却未发出任何声音。
在横冲直撞的过去,他没有修习过示好、退步、挽留,于是只能眼整整看着张小樱,渐行渐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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