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近卫军崩溃了！”

我平时最喜欢研究的是历史，其次才是游戏，其次才是电影，其次才是互联网。所以我特别喜欢战争历史题材的电影。例如1970年的《滑铁卢》。

这是一部由意大利和苏联联合拍摄，讲述法国重大历史事件的英语片。听起来就觉得特别诡异，所以票房也不好。但是，感谢1970年代苏联的无穷无尽的财力，这部电影非常逼真地还原了1815年6月18日发生在圣让山（注：滑铁卢村不是真正的战场，只是威灵顿的司令部所在地）的血腥厮杀，以及前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。

在这部长达134分钟的史诗巨片当中，我印象最深刻的场景有两个：

法军通过一次漂亮的炮兵与骑兵协同作战，把英军赶下了山顶，一度控制了战场制高点；各种迹象显示，英军正在撤退。拿破仑叫来秘书，踌躇满志地口述写给巴黎的信件：“我赢得了这场战役——不，我赢得了这场战争。”

普鲁士援军的到来让法军陷入绝境，可是拿破仑还期待老近卫军能先击破英军，然后转身与普军决一死战。此时，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巨大的声音：“老近卫军崩溃了！”

拿破仑双手抱头，痛苦地跪倒在地。当天深夜，他抛弃了自己的大军，乘坐一辆平淡无奇的马车逃回法国。此时响起了旁白：“在你的余生当中，你在过去取得的一切辉煌成就，将在每一个深夜折磨你的心灵……”

有谁能想到，仅仅两年又九个月以前（1812年9月），拿破仑还到过莫斯科，住在克里姆林宫里，还留下了刻有自己名字的石碑。此后一年半之内，他从莫斯科一路被打回巴黎，丧失了十五年戎马生涯所获得的一切。万事飘蓬，犹如转烛。

其实，一直到1813年8月，如果有人告诉你，反法联军就要打到巴黎了，你肯定也不会相信——拿破仑在莱比锡会战中的表现很好，让联军颇为忌惮。联军开出的条件无非是让法国回到1798年的边境线而已，而拿破仑甚至不肯接受这么宽大的条件。

哪怕到了1814年3月，你也不会相信。因为拿破仑在保卫法兰西的一系列战役中打出了高光表现，很可能是他一生中仅次于奥斯特里茨的表现。然后巴黎就丢了。

如果拿破仑早一个月离开莫斯科，他的大军是可以保住的。
如果拿破仑在莱比锡得到了充足的炮弹供应，他是可以打赢第六次反法同盟的。
如果巴黎没有轻易向联军投降，拿破仑是不会第一次宣布退位的。
如果被派去追击布吕歇尔的人不是格鲁希，滑铁卢战役是不会输掉的。
如果拿破仑早一个小时派出老近卫军占领圣让山，威灵顿就会被生擒。
上述“如果”都没有发生。事实是：“老近卫军崩溃了！”

在历次反法同盟战争当中坚不可摧的老近卫军，在奥斯特里茨追击两位皇帝的老近卫军，在博罗金诺令俄国人闻风丧胆的老近卫军，哪怕巴黎已经沦陷了却还是簇拥着拿破仑的老近卫军，崩溃了。

这是一次光天化日之下的崩溃，没有人能说清它的全貌。请允许我援引《滑铁卢：四天、三支大军和三场战役的历史》第十二章的文字：

“战无不胜的法国近卫军遭到不可战胜的英军的残杀。他们不仅仅是后撤，而是溃散。他们被英军的骑射打垮了，拼命逃离那恐怖的滑膛枪火力。他们逃跑的时候，其他近卫军也纷纷逃窜。他们溃散了，法兰西的希望也瓦解了。”

“皇帝曾说：‘命运是个女人。’现在命运狠狠啐了他一脸。法军士气瓦解，恐慌蔓延，士兵们看到战无不胜的帝国近卫军败退逃窜，于是也抱头鼠窜。”

战无不胜的法兰西第一帝国陆军花了十一年为自己赢得一切荣誉，也将法兰西民族置于欧洲乃至全世界一切民族之上。现在，在短短半小时之内，他们的荣誉化为灰烬。自从1795年以来持续长达二十年、几乎从未间断的战争，戛然而止。

在圣让山的山顶、山坡和山脚下，再也看不到任何一面法兰西帝国的鹰旗——那是曾经在欧洲所有首都的上空高高飘扬的鹰旗，继承了两千年前罗马共和国荣誉的鹰旗。

从比利时到法国边境的各条大小道路，挤满了缠着绷带、垂头丧气的法军士兵。仅仅24小时以前，他们还计划去布鲁塞尔吃晚饭；仅仅一个月以前，他们还憧憬着下一次奥斯特里茨或耶拿的荣誉何时到来。

站在这个命运的收束点，你肯定会像我一样感叹：“两年啊，才过去了两年啊！这么多事情都改变了……谁能想到两年前耀武扬威、君临欧洲的勇士，现在要为了苟延残喘而抱头鼠窜呢？”

这就是我喜欢历史的原因。阳光之下并无新事，历史是最好的编剧，已经无数次向我们交出了最不可思议的剧本。

至于这几天社交媒体上议论最多的事情、让资本市场不知该如何反应的事情，与伟大的历史之神曾经创造的跌宕起伏的超级大剧比起来，又算得了什么呢？

作者：怪盗团团长裴培